試析現代漢語中的“有點兒”和“一點兒”
現代漢語中使用較頻繁的“有點兒”與“一點兒”意義雖相近，用法卻有所不同。筆者試以“有點兒”和“一點兒”的誤用原因為切入點，分別從詞性、句法、語義、搭配等角度辨析二者的用法差異及原因。
一、“有點兒”和“一點兒”的概述
《現代漢語詞典》解釋如下：“有點兒”詞性為副詞，表程度不高，有稍微之義（多用于不如意的事情）。此外，“有點兒”有時是動詞和量詞的結合，是“有一點兒”的省略形式。“一點兒”是數量詞，表示不定的、少的數量，也表示是程度很低。呂叔湘先生的《現代漢語八百詞》對二詞做了說明。“一點兒”是數量詞，表示數量少而不確定，一般重疊后作狀語。如：“無情的沙漠一點兒一點兒地蠶食著我們的土地。”可用在“不、沒”的前面，表示完全否定。如：“剛才老李講的一點兒不錯，應該引起大家的注意。”“有點兒”是副詞，表示程度不高及稍微之意，且多用于不如意的事情。“有點兒”修飾動詞或形容詞的肯定式和否定式都可以，而“一點兒”一般只修飾動詞或形容詞的否定式。本文僅從“有點兒”（程度副詞）與“一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的角度進行分析說明，不涉及動詞和量詞結合的省略形式“有（一）點兒”。
二、“有點兒”和“一點兒”誤用成因分析
（一）“有點兒”和“一點兒”修飾成分的相同性
“有點兒”作為副詞，常與形容詞或狀態動詞連用，表示程度較低。如“天有點兒冷，我都快感冒了”、“我沒吃早飯，現在有點兒餓”。在以上這兩個例句中，“有點兒”作程度副詞修飾形容詞“冷”和狀態動詞“餓”，表示較低的程度。“一點兒”作為數量詞，常處在形容詞和動詞之后，表示數量少，可表示程度較低，作“稍微”之義，如“哥哥比弟弟高一點兒”、“小聲一點兒，有人在休息”。在以上兩個例句中，“一點兒”分別放在形容詞“高”和狀態動詞“小聲”之后，表示程度較低。
由此可見，“有點兒”和“一點兒”在修飾成分上都能與形容詞和動詞連用，表示程度低或少量之義，因此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可以發現留學生容易混淆二者，成為教學重點和難點。
（二）“有點兒”和“一點兒”修飾成分的差異性
“有點兒”不能用于修飾普通的名詞。如“我要去超市買有點兒東西”。與之相對，“一點兒”則可以修飾名詞，表示數量較少。上個例句可修改為“我要去超市買一點兒東西”，再如“瓶子里就剩一點兒水了”。
由此可見，從修飾成分角度看，“有點兒”與名詞不相匹配（此處的“有點兒”并非指動賓短語“有”加數量詞“一點兒”的省略形式“有點兒”），而“一點兒”則可以修飾名詞，表示數量較少。
三、“有點兒”和“一點兒”用法差異及成因分析
由上文分析可知，“有點兒”與“一點兒”都能修飾形容詞及動詞，區別在于二者在與形容詞及動詞連用時的位置不同、對所修飾的形容詞及動詞不同、意義表達側重點不同、否定形式也不同。
（一）“有點兒”與“一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時所處位置不同
“有點兒”常置于形容詞或狀態動詞之前，構成“有點兒+形容詞/動詞”的形式。與此相對，“一點兒”修飾形容詞或狀態動詞，常置于其后，構成“形容詞/動詞+一點兒”的格式，如“哥哥比弟弟高一點兒”、“這件藍裙子有點兒貴”。
“兩個句法單位的相對次序決定于它們所表示的概念領域內的狀態的時間順序”。按照這個觀點，我們可以對“有點兒”和“一點兒”修飾形容詞和狀態動詞時所處位置的不同進行分析。
“有點兒”所修飾的形容詞及動詞常置于其后，側重修飾此類詞本身已經具有的程度，“有點兒”表示的程度低從而融合其中。如：“逛了一天街，我有點兒累了。”在例句中，“有點兒”修飾描述身體狀態的形容詞“累”。這種“累”的狀態無論生理方面還是心理方面都是隨著身體活動逐漸出現的，而表示程度低的“有點兒”修飾這種“累”的狀態是伴隨著說話人生理心理變化一同出現的。因此，“有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要置于其前。
“一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常置于其前，暗含著與原來的情況相比較之后得到的結果。在“一點兒+形容詞/動詞”的結構中，形容詞或動詞表示已經達到某種狀態，“一點兒”進一步說明此種狀態程度較低或量較小。如：“一班的成績比二班的成績好一點兒。”一班和二班的成績經過比較，從而得出了一班成績較好的結論，然而這種比較之下“好”的程度相對較低，故“一點兒”置于其后補充說明這種較低的程度。因此，“一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要置于其后。
（二）“有點兒”與“一點兒”對所修飾的形容詞及狀態動詞的要求不同
在“有點兒+形容詞/動詞”的形式中，其中大部分形容詞及動詞表示消極意義。如“我有點兒難過”、“他這人有點兒犟”。其中，“難過”與“犟”都具有消極意義的形容詞。在這些表示消極意義的詞之前加上表示程度較低的“有點兒”可達到緩和語氣、委婉表達的效果，在交流會話中顯得得體禮貌。盡量緩和負面情緒與消極評價，而對積極情緒和正面評價，則會選擇表達得更充分。這可以解釋為何我們會說“他漢語說得很好”，卻不會用“他漢語說得有點兒好”這樣的表達。此外，還有一些形容詞及動詞本身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如“貴、便宜、遠、近、胖、瘦、熱、冷、快、慢、長、短”等。然而當這些詞與“有點兒”構成“有點兒+形容詞/動詞”形式時，便暗含著消極不如意的意義。如“這件衣服有點兒貴，我還是不買了吧”。這里的“有點兒貴”表示商品價格超出說話人心理預期，帶給說話人心理上不舒服的感覺，顯然“貴”暗含著消極意義。
“形容詞/動詞+一點兒”的形式中，“一點兒”更側重表達的是“量”，因此修飾的詞必須是可量度的，一般為非定量詞，可以為“太、最、很”等程度副詞修飾。如“好、大、胖、干凈、聰明、勤奮；開心、難過、緊張、放松”等。像“嶄新、雪白、熱愛、瓦藍”這樣的定量詞本身已經具有很高程度，因此不能為表示量小程度低的“一點兒”所修飾。上述非定量詞通常各有反義詞，二者共同構成一個橫向的語義場，“一點兒”表示對這些詞的量的說明，在這個橫向的語義場之間來回移動，發揮修飾作用。如“你說話太快了，能不能慢一點兒”例句中，說話的速度在“快”與“慢”這對反義詞構成的橫向語義場中的某個點，而說話人說要求的“快一點兒”實則希望聽話人的說話速度向“快”的一端稍作移動。又如：“這件衣服大一點兒，你應該穿得了。”衣服的碼數大小構成了一個語義場，說話人在與其他衣服做了比較之后，在“大、小”這對詞構成的語義場里選擇了更靠近“大”的某一點。
（三）“有點兒”與“一點兒”語義表達側重不同
前文已經提及，“有點兒”從程度角度伴隨修飾形容詞及動詞，并且這種伴隨從一開始就已融入形容詞及動詞之中。漢語中焦點成分往往趨向于處在句子的末尾。因此，“有點兒+形容詞/動詞”結構語義表達側重點在于形容詞及動詞，加之此結構中的形容詞及動詞常表示消極的心理變化，具有較強的感情色彩，因此“有點兒+形容詞/動詞”通常表達說話人的消極的主觀情緒。“有點兒”表示一種伴隨鋪墊，使其后的形容詞及動詞作為主要信息得以凸顯，因此語義表達側重事態或說話人的情態。如：“今天有點兒冷，我都快感冒了。”說話人的主觀消極情感在“有點兒”的襯托下得以凸顯。
與此相對，“形容詞/動詞+一點兒”暗含著與預想情況進行比較之后得出的客觀結論。“一點兒”修飾的形容詞及動詞都是非定量詞，在量上有一定的程度差異和變化的空間。在上述結構中，凸顯的焦點是比較之后的結果，即作為接續成分表示量小程度低的“一點兒”，而形容詞及動詞則相對承擔作為背景信息的鋪墊襯托作用。如：“這件裙子比那件裙子顏色深一點兒。”語義可理解為：這件裙子顏色比那件裙子顏色深，但深得不明顯。強調的是客觀比較之后的量不明顯的結果“一點兒”。
（四）“有點兒”與“一點兒”否定形式不同
程度副詞“有點兒”一般只用“不”進行否定，構成“有點兒不……”部分否定形式，表示程度較低的部分否定。如“她有點兒不明白”、“我有點兒不相信你”、“這件衣服有點兒不合適”。與此相對，“一點兒”的否定形式為“一點兒（也/都）+沒/不”，表示程度較高的完全否定。如：“她一點兒也不開心”、“我一點兒水都沒喝。”
可見“有點兒”的否定副詞是“不”而并非“沒”。“一點兒”的否定形式中“不”和“沒”皆可用。石毓智先生在《肯定和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這本書中曾對這兩個詞作過如下論述[4]。他指出，“不”和“沒”兩個邏輯小品詞在對非定量詞肯定結構轉化為否定結構的運用中，有著明確的分工：“不”只能否定連續量詞，“沒”只能否定離散量詞。在“有點兒”后面出現的動詞如“明白”、“相信”兼有動詞和形容詞的雙重性質。即在能帶賓語上與動詞的特點相似，在可用程度詞修飾上與形容詞的用法一致。這類詞在量上都具有連續性，因此一般都只能用表否定詞“不”修飾。簡言之，因為“有點兒”后的動詞兼有形容詞的性質，具有連續性，所以在用否定詞修飾時多用“不”而很少用“沒”。與此相對，“一點兒”前的形容詞和動詞符合“不”和“沒”的否定條件，“不”和“沒”都可用于“一點兒”的否定。
四、結語
通過上述比較分析，可以發現“有點兒”與“一點兒”雖都可修飾形容詞與動詞，表示程度較低，但在與形容詞及動詞連用時的位置、對所修飾的形容詞及動詞的要求、語義表達側重點及否定形式方面有許多不同：第一，“有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時置于其前，“一點兒”修飾形容詞及動詞時置于其后；第二，“有點兒+形容詞/動詞”的形式中，其中大部分形容詞及動詞表示消極意義。“形容詞/動詞+一點兒”的形式中，“一點兒”更側重表達的是“量”，因此其修飾的詞必須是可量度的，一般為非定量詞，可以為“太、最、很”等程度副詞所修飾；第三，“有點兒+形容詞/動詞”通常表達說話人的消極的主觀情緒。與此相對，“形容詞/動詞+一點兒”暗含著與預想情況進行比較之后得出的客觀結論；第四，程度副詞“有點兒”一般只用“不”進行否定，構成“有點兒不……”部分否定形式，表示程度較低的部分否定。“一點兒”的否定形式為“一點兒（也/都）+沒/不”，表示程度較高的完全否定。
